终南山深处,云雾是常客,缠绕着千年松柏,也淹没了寻常樵径。传说,这无言的云雾里,藏着比岁月更幽邃的玄机。世人皆知庄周梦蝶,逍遥无待,更神往其笔下“列子御风而行”的缥缈境界。然御风之术,岂是真借九天罡气?或许那根基,就藏在人人口鼻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呼一吸里。
呼吸吐纳,生之根本,亦是古贤窥探天地、调和阴阳的密匙。它看似简单,内里却包藏乾坤流转、动静相生的至理。气息之间,自有江河奔涌、星辰起落的宏大韵律。
山岚聚散无常,恰似生命的吐纳。若有一日,这最平常的呼吸中隐藏的古老智慧被拂去尘埃,是否真能触及那传说中“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后反”的轻妙之境?玄机,从来不在远方的云端,或许就在此刻,你我的气息流转之间。
青衫磊落,云逸独坐于崖畔孤松之下,身形仿佛已与嶙峋山石融为一体。终南山的风,带着松脂与深涧的清气,拂过他沉静的面容。他双目微合,口鼻间气息悠长,细若游丝,却隐隐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和谐韵律,仿佛整座山的呼吸都随他一同脉动。
山道上,樵夫李二背着沉重的柴捆,每一步都踏得山石闷响,汗水浸透粗布短衫。他喘着粗气在云逸不远处停下歇脚,忍不住好奇地搭话:“先生日日在此静坐,不劳作,不营生,单靠喝风饮露也能活么?”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珠,眼神里满是困惑与不解。
云逸并未睁眼,嘴角却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:“劳作营生,是营口腹之躯壳。静坐调息,是养性命之根本。世人只知吸气入肺,不知纳气归元,更不知气息流转间,自有天地造化之力。” 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林间风声。
李二听得半懂不懂,只觉得这青衫客说话玄乎。他摇摇头,觉得无趣,重新背起柴捆,嘟囔着“神神叨叨”准备下山。刚迈出两步,脚下湿滑的苔藓让他一个趔趄,沉重的柴捆带着他猛地向陡峭的崖边滑去!惊呼声卡在喉咙里,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。
就在柴捆即将带着李二坠下深谷的刹那,一道青影如烟般掠过。云逸不知何时已睁开眼,身形快得不可思议。他一手稳稳托住李二后心,另一手轻轻一拂那失控的柴捆。说也奇怪,那沉重的柴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托住,下坠之势顿消,被稳稳放回安全处。李二惊魂未定,瘫坐在地,脸色煞白,大口喘着粗气。
云逸收回手,气息依旧平稳如常,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援手只是拂去一片落叶。“气躁则神散,神散则形危。”他望着惊魂甫定的李二,声音温润,“心若不能安住于方寸之地,气息又如何能沉入丹田之海?神意与气息相守,方是根基。”
几日后,李二特意寻了些山涧清泉,用竹筒盛了,恭恭敬敬送到云逸静坐的松石旁。“先生那日救命之恩……您说的气……俺想学!”他笨拙地表达着,眼中闪烁着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与渴望。
云逸看着这个朴实的樵夫,微微颔首。他随手拾起地上一片枯叶,置于掌心。“看好了。”他凝神静气,对着枯叶轻轻一呼。那气息绵长、温热、凝练如线。只见枯叶在气流中微微颤动,竟被托起寸许,悬停于掌上数息,才缓缓飘落。
李二看得目瞪口呆。云逸道:“此非戏法,亦非蛮力。此乃'隔山吐息法’,气息凝练如一,可及远,可承物。然其要旨,仍在养气而非用气,强身而非争胜。莫要舍本逐末。”他指尖捻起一枚掉落的小小青松针,置于一块平坦的山石上。再次凝神,气息如无形之箭射出。只听“嗤”一声轻响,那柔韧的松针,竟如钢锥般,浅浅地钉入了坚硬的石面寸许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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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二倒吸一口凉气,眼珠子几乎瞪出来,指着那入石松针,结结巴巴:“这…这气…能…能穿石?”这完全颠覆了他对“喘气”的认知。云逸轻轻摇头:“非是穿石,是'凝’。将散漫之气凝练如针,其'意’至坚,其'势’自锐。然此仅为养气有成之表象,切莫沉迷于此等末节小技。那御风而行的根基,在更深处。”
日影在松针间缓缓移动,云逸开始传授最基础的呼吸之法。“吸气,如幽谷深涧纳百川之流,绵绵若存,以意引之,沉入脐下三寸丹田气海,如百川归海,深蓄其力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,引导着李二笨拙地尝试。“呼气,如春蚕吐丝,悠长不绝,将体内浊气缓缓涤荡而出,身心随之松弛,如云卷云舒。”
李二依言,吸气鼓腹,憋得脸红脖子粗;呼气又过于急促,引得一阵猛咳,狼狈不堪。云逸莞尔:“莫贪多,莫强求。初习者,但求自然,觉察气息进出即可。心猿意马,则气息浮散如烟。”他让李二专注于鼻尖气息流动的细微冷暖之感,以此收束杂念。
山中岁月,在松涛与泉声里静静流淌。李二每日劈柴之余,便来崖畔跟随云逸练习这看似简单、实则深奥的呼吸。初始笨拙僵硬,气息短促杂乱。云逸不厌其烦,时时点拨:“肩松,脊直,头顶若悬丝。意守丹田,似守非守,勿忘勿助。”渐渐地,李二感觉心似乎静了些,砍柴时那股莫名的烦躁少了,力气也仿佛更悠长。
一日清晨,薄雾未散。云逸立于崖边,山风鼓荡起他的青衫,他却如脚下生根,纹丝不动。“风起于青萍之末,盛怒于土囊之口。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融入风里,“气息亦如风,起于微末之动念,盛于丹田之鼓荡。欲体悟御风之妙,先需明了自身气息之风起何处,息归何方。此乃'听息’之始。”
他让李二闭目静立,不再刻意控制呼吸,而是将全部心神化作耳识,去“倾听”体内气息最细微的流动轨迹——它如何从鼻端滑入,如何沉降胸腹,如何在四肢百骸间无声浸润,又如何带着微温自毛孔间悄然逸散。李二努力去“听”,初时只闻风声鸟鸣,渐渐竟真的捕捉到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气流在体内循环往复的“声音”,一种奇妙的生机韵律。
“先生,我…我好像'听’到了!”李二睁开眼,带着一丝发现新天地的兴奋。云逸眼中掠过赞许:“善。能'听’息,始能'御’息。此关已过,可授你'三式’根基之法。”李二闻言,心头猛地一跳,屏息凝神,仿佛等待开启一扇通往传说之境的神秘大门。云逸的目光投向缥缈的云海深处,神情变得无比郑重。
“此三式,名为'守静’、'听息’、'坐忘’,乃古贤体悟天地、调和形神之梯航,亦是通达庄子所言'御风而行’之根基。”云逸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每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李二心中激起层层涟漪。“三式环环相扣,层层递进,看似简易,实则步步玄关,直指性命本源。”
他向前一步,立于危崖之畔,劲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,身形却稳如山岳。“'守静’一式,非枯坐顽空,乃于纷扰万象中觅得心田方寸净土,神意如古井无波,澄澈映照大千。”他缓缓抬起双臂,如怀抱虚空,动作舒展如行云流水,气息随之变得深长匀细,仿佛周遭呼啸的风声都在他身周三尺之外沉寂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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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'听息’随之,非听耳畔之音,乃以心为耳,谛听体内真息之潮汐涨落、天地元气之流转共鸣。息入如百川归海,息出如春蚕吐丝,绵绵若存。”云逸闭目,神态安详,整个人似乎融入了山风与流云之中,气息的韵律与自然的脉动奇异地同步起来,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。
李二看得心驰神往,忍不住也模仿着微微抬臂。云逸倏然睁开眼,目光如电:“莫急!三式精微,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。'坐忘’一境,尤为凶险,乃形神俱化、物我两冥之关隘。”他语气陡然转沉,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,“若根基不牢,心意不纯,强求坐忘,轻则气息逆乱,形销骨立,神思恍惚如坠云雾;重则…”
他顿住,目光如寒潭般扫过李二,那未尽之言比山巅的寒风更刺骨。李二浑身一凛,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,冷汗瞬间浸透后背。云逸仰望苍穹流云,仿佛在追忆极其遥远而沉重的事物,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:“昔日多少惊才绝艳之士,便是在这'坐忘’门前,或疯癫,或形骸尽毁,化作山间一缕不甘的幽风…那失传已久的御风妙谛,这三式根基真能引凡人安然抵达?”
山风掠过崖壁,发出呜咽般的啸音,衬得云逸的话语愈发沉重。李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脸色发白,方才的兴奋被巨大的惊惧取代:“先生…这…这般凶险?” 他望着崖下翻涌的云雾,仿佛看到了那些失败者的幽魂。
云逸神色稍缓,眼中凌厉褪去,复归沉静:“大道坦途,亦需拾级而上。凶险,常在躐等冒进与心念不纯。根基若磐石,心性若止水,何险之有?” 他转身,目光如古井无波,“今日,只授你'守静’一式根基。看仔细了。”
他不再立于危崖,而是走回平坦松荫之下,盘膝而坐,腰背自然挺直如松,双肩松沉似卸下千斤重担。“身,乃气息之庐舍。庐舍不固,气息焉能安居?”云逸的声音平稳如叙常事,“头正,项竖,下颌微收,如顶悬一线。肩松,腋虚,如夹卵石。脊直而含,如蓄弓待发。此乃'守静’之形。”
李二连忙在他对面依样坐好,努力挺直腰背,却觉得浑身僵硬,怎么坐都不自在。云逸目光扫过:“形正则气顺,形滞则气阻。莫强求,但觉何处紧张,便松解何处。松一分,则气畅一分。” 他引导李二逐一放松紧张的脖颈、肩膀、后背。
“形既调,次在调息。”云逸闭目,“鼻吸清气,以意徐徐引之,如甘露自顶门缓缓流注,沉入脐下三寸丹田气海。勿急勿促,勿助勿忘。” 李二跟随,吸气沉入小腹,憋得小腹紧绷,气息很快又急促起来。
“丹田非皮囊,乃意之所注,气之所归。如注水于渊,深蓄其力,自然饱满,非鼓胀其皮。”云逸耐心纠正,“呼气时,意想周身浊气、杂念,随气息如烟如雾,自四肢百骸、周身毛孔,缓缓散入虚空,无有丝毫滞碍。身渐松空,心如止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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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二一遍遍尝试,由最初的憋闷僵硬,到渐渐找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沉坠感,气息似乎真的能沉下去一点,呼出时,肩膀也自然松弛一分。虽然离云逸那种沉静如渊的境界遥不可及,但心头的浮躁确乎被抚平了些许。
时光在专注的呼吸中悄然流逝。月余过去,李二已能在静坐中较快地安定身形,气息也初具绵长之象。一日,云逸在他入静渐深时,忽然开口,声音极轻,却字字清晰入耳:“风过林梢,其声为何?” 李二下意识侧耳去听松涛。
“非是耳听。”云逸打断,“是以心'观’。松涛非涛,是风与松共舞之韵;心跳非声,是生息流转之波。放下耳识,以心为镜,照见气息在体内的流转,如观山涧溪流,澄澈见底,不增不减。” 李二一震,依言将注意力从耳畔风声收回,转向体内。初时一片混沌,渐渐地,竟真的“看”到气息如一道温润的暖流,自鼻端吸入,沉入小腹,又缓缓弥漫向四肢,带来奇异的安宁与活力。
“此即'听息’之始——内观其息。”云逸颔首,“能内观,始能觉察气息与天地之气的微妙呼应。吸气时,似采撷山间清露草木精华;呼气时,似将身心尘垢还与大地。一呼一吸,便是与天地往来交融。” 李二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妙觉知里,仿佛自己不再是一具沉重的躯壳,而是化作了山间一缕轻盈流动的气息。
又经数月苦修,李二的内观愈发清晰,气息流转圆融自如。一日黄昏,残阳熔金。云逸立于一块探出悬崖的孤石之上,山风强劲。“'守静’以安身,'听息’以通感。'坐忘’之阶,便在脚下。”他指向身下翻滚的云海,“惧否?”
李二看着那深不见底的虚空,喉头发紧,但体内那股随呼吸流转的暖流给了他一丝勇气。他深吸一口气,沉入丹田,学着云逸的样子踏上孤石。强风立刻撕扯着他的身体,脚下石块似乎都在摇晃!恐惧瞬间攫住心脏,气息骤然紊乱,身形摇晃欲坠!
“忘形!”云逸的声音如惊雷炸响,穿透狂风,“身非我有,何惧其坠?忘息!息自流转,何须强驭?但存一念清明,如日悬中天,照破万古云雾!” 这喝声直入李二神魂。生死关头,他本能地摒弃一切杂念,不再去想脚下的深渊,不再强控呼吸,只死死守住心头那一点如豆的清明意念。
奇妙的事情发生了。当强行控制身体的意念松开,当刻意调整呼吸的意图消散,那早已融入骨髓的“守静”之形自然呈现,“听息”所得的内观澄明之境瞬间放大。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块将坠的石头,而是化作了山风本身的一部分!身体似乎失去了重量,随着气流的托举微微起伏,脚下生根般的稳定感油然而生。虽仍在风中,却稳如磐石,一种从未有过的、与天地同律动的自由感充盈身心。
“这便是'坐忘’一瞬。”云逸的声音带着欣慰,“忘形骸之重负,泯物我之分别,神意与天地之气自然相感相召。此身虽重,其神意轻,故能乘天地之正炁,御六气之辩(变),得大逍遥!” 李二立于风中,感受着那玄妙的轻盈,心中震撼无以复加。原来御风而行的秘密,不在驾驭外风,而在心神的澄明与忘我,让自身气息与天地之气相合,自然获得托举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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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衫隐入终南叠翠,传说却在樵歌中生根。呼吸吐纳,这维系生命的寻常之举,竟蕴藏着沟通天地、化育生机的古老密钥。守静安形,听息通感,坐忘合道——三式递进,非为追逐神通,而在唤醒沉睡于气息深处的本然轻盈。
庄子笔下御风而行的神韵,其根基并非虚妄的仙术,恰是这性命双修、神意与天地共舞的实证实悟。当形骸的执念在坐忘中消融,心神澄澈如镜,映照大千,那无拘无束的逍遥,原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赋。身轻如燕,不在肋生双翼,而在心无挂碍,乘天地之正,游无穷之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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